紙皮上的小孩 （請花一點時間閱讀)

這個地方，叫元朗，是個很大的平原。

我們幾姐弟，靜靜地躺在這裡 —— 一條村落裡，一小塊墊在沙地上的紙皮上、大貨車底下，動也沒敢動，祇怕爬得遠了，便沒法回來。

媽媽就距我們不遠，在前面的鐵皮屋小士多內，被一個惡婆婆用繩纏著頸，繩很短，媽寸步難移，日間伏在一張破爛的木枱下，遙遙的看著我們。偶爾，她會發出低低的呼喚，給我們點點安慰。

媽媽很瘦，因惡婆婆餵的不多，有時祇扔下冷飯便離去，臨走前，會鬆開繩，讓媽替她捉老鼠。媽很膽小，但自從懷了我們，她晚晚會拼命由門縫鑽出，冒著遭流浪狗襲擊的危險，到附近的垃圾站找食物，好養好我們的身體。

那時，我們祇有個多月大。

幾天前，我們仍好好的躺在媽媽懷抱，享受她的體溫和撫摸、吮吸著她薄薄的奶水。間中，惡婆婆指著媽媽咒罵：「養了這六隻甩皮甩骨的東西，就懶得捉老鼠了！我哪來閒米？」

兩天後的一個上午，她終按捺不住，突然一手抓起我們三個，一手抓了幾塊紙皮，走到遠處小空地，先扔下紙皮，再把我們摔到紙皮上。她的指甲又硬又長，摔得又狠，我們還來不及喊痛，其餘三個又一口氣給摔到我們身旁去。

媽媽見孩子倏地被搶走，急著掙扎跳起來，卻讓繫在頸上的繩子扯著摔倒。

我的心，撲通撲通的亂跳。我怕都很，腦子著一片空白，只得閉上眼睛，死命抱著嚇得在慘叫的姊姊。我們六個，緊緊地偎在一起，向著鐵皮屋裡的媽媽大聲哭起來。

惡婆婆轉過頭來，露出極厭惡的表情，俯身隨手撿了一顆小石，就朝我們掟過來。她口中雖謾罵，卻也沒有真的使勁，石子在我們面前不遠落下，彈起的灰塵噴得我們一頭一腦都是，嚇得我們即時噤聲。

天陰，沒風，很翳熱。我們躺了大半天，待太陽落山後，哥哥終於鼓起勇氣爬了幾步，再輕手輕腳在附近兜了一個小圈。回來時，他很沮喪地告訴我們，附近沒甚麼可以吃的。我們又繼續躺著，肚子咕嚕咕嚕的響，心中都掛念著媽媽。

好 不容易等小士多關了燈，惡婆婆乾咳著關了門，走了。我們盯著破門，果然不到一分鐘，媽媽便由門縫鑽出，邊喊邊跑過來。我們立時站起，齊聲歡呼。媽媽一到， 即時側卧在紙皮邊的泥地上，讓我們可以擠在紙皮上哺食。吃飽了，我們擁著媽媽低聲嗚咽。媽媽沒作聲，祇輕輕地撫弄著我們。我知道她的心在淌淚。

早晨前，她逐一與我們吻別，又再鑽回鐵皮屋裡去。

這 天，我們依舊獃在紙皮上。不知多少次，附近點點的聲響，仍觸動我們的神經，嚇得從夢中紥醒。下午，肚餓了，肚子咕咕作響。同時間，不知怎地，我的眼睛開始 濕潤，有點模糊。我用手擦了又擦，但看到的物事仍然混濁。我告訴哥哥，他沒回答；我側著頭看他，發覺他的右眼比我更差，竟然腫了起來。我再看兩個姊姊，她 們的眼也佈滿淚水。

午後，下起雨來。我忙隨著哥哥姊姊，跑到左邊一直停泊著的一輛大貨車底下。雨，愈下愈大。

這時，我餓都慘了，祇得舔地上的泥水充飢。姊姊喝罵著制止，我趕緊舔多兩口。

沒有紙皮，我們的四肢和胸腹很快便濕透了。

惡婆婆伸頭望了兩次，之後打著傘，抱了個大膠袋、幾塊紙皮和一袋飯走過來。她把膠袋和紙皮扔在車底，逐一撿我們上去，再散了堆飯後，便轉身回鐵皮屋去。

我嗅了嗅白飯，想吃，又不懂咀嚼。我哭著向姊姊說：「我想要媽媽，我想喝奶。」

雨一直下著，天氣涼得很，我們瑟縮在膠袋上的紙皮，雨水在膠袋底下濡動。我們顫抖著，更加懷念媽媽溫暖的身軀。這樣捱著捱著，一直等天黑。

因為雨實在太大，還打雷閃電，媽媽終究來不了。半夜，我們和她在不算遙遠的距離間互相叫喊呼應。她知道我們在，叫喊的聲音由焦急化作溫柔。我們任由風吹和細雨沾身，等待黎明。

第二天，雨是停了，我們六個卻全倒下來。我們不停的打噴嚏，滿面淚水。哥哥、兩個姊姊和我的眼睛最壞，又紅又腫，灼熱又騰痛，難受得連動也不想動。

在劇痛的日子裡，時間幾乎沒有移動過。現在才剛天亮，媽媽，我們是不是要等到天黑才見面？媽媽，我好餓好累好冷啊！

身體一直在顫抖，心跳得愈來愈慢了。

逐漸地，我感到不支，慢慢的昏睡過去…. 哥哥不時挨近，用身體擦我的頭頸，又舔我的眼睛，拼命想推醒我。我竭力張開祇剩得一條線的眼睛，卻都給眼膠緊緊糊著，甚麼都看不見。我全身癱瘓，聽見自己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：「哥哥，我好辛苦啊！」之後，是一眾哥姊微弱的哭聲….

不知過了多久，我在昏死前被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抱起，放進籠子裡。

車聲隆隆，我們六個抖震著綣伏在一起。電話鈴聲此起彼落，然後，是姨姨們和叔叔的急促對答。不久，我們便被逐一被抱上獸醫的檢查枱上。

配了藥，一位姨姨把我四個哥哥接走了，說會為他們找個溫暖的家

我來不及與他們道別說珍重，我知道此生我們或許會永遠失散了。親愛的哥哥姊姊，就讓弟弟祝願你們身體健康，早日找到愛錫你們的爸爸媽媽。

之後，幾經轉折，我和哥哥被暫託在另一位姨姨的家裡。

我們初到埗時，灰頭灰腦渾身污垢，但她卻不嫌棄，溫柔的抱著我們，安慰說會盡最大努力替我們找個幸福的家。

姨姨每天抱著我和哥哥很多次，用針筒餵藥餵奶，不分晝夜。雖然我們的眼睛都糊了膿很嚇人，但她都不怕，還用手輕輕將膿擠出，又給我們勤力沖洗眼睛，拭抹乾淨。

兩個月下來，我和哥哥都康復了，也胖了許多。

現在，我的眼睛除了有一丁點薄膜外，一切安好，沒妨礙我的視線。

哥哥較活潑，卻特別愛護我這個稍為害羞的小子。有時我故意躲到他視線範圍外，他就會四處喵叫找我，很有趣。

各位叔叔姨姨，你願意給我和哥哥一個家麼？

（豬大點後記：感謝網友替我撰寫了六小B的故事，我自己看了也覺得很感人，希望有更多人知道貓貓的故事，願意給他們一個家）